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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是谁的名句(读懂司马迁的屈辱与坚忍)

时间:2024-12-06 10:35:13

“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。”这句人所共知的名言,典出司马迁的《报任安书》。但少人所知的是,这句话的背后,昭示了司马迁内心的无比屈辱和无比坚忍。如果没有读过《报任安书》,也许就无法真正理解司马迁和《史记》的伟大。

《报任安书》是司马迁写给好友任安的一封回信。身陷囹圄的任安,来信请求司马迁利用当朝中书令的身份,“推贤进士”,救救自己。

司马迁收到任安的来信已有时日,迟迟未做回复。今次不得不回复之时,怀着深深的歉疚,自称像牛马一样替人奔走的仆役,谦卑地一拜再拜,希望好友能看见自己心中深埋的创痛,能听懂自己心中无奈的倾诉,不要责备自己。

此时的司马迁,担任汉武帝朝廷的中书谒者令。中书令虽然经常行走在皇帝的左右,但汉武帝年间的中书令皆为宦官担任,身份卑微。而司马迁正是因为无心犯了上意,被汉武帝施以宫刑,被剥夺了男人的尊严,被逐出了士大夫的行列。

无论是在朝堂之上的官场,还是在司马迁高傲的内心,宦官都低人一等,没有资格向皇帝“推贤进士”。司马迁在信中说:“孔子见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乘一辆车子出行,感到羞耻,愤而离开卫国去了陈国;商鞅靠宦官景监的推荐而被秦孝公召见,赵良因而感到痛彻心扉;宦官赵同子陪坐在汉文帝旁边,袁丝为之脸色大变。自古以来,宦官都是遭人鄙视的。即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庸人,一旦关联到宦官,没有不感到屈辱的,更何况一个慷慨刚强的志士呢?如今朝廷虽然需要人才,但怎么会让我这样一个受过宫刑的人,来给官府推荐天下的豪杰英才呢?”

“祸莫憯于欲利,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诟莫大于宫刑。”这句话,是司马迁说给任安的,也是说给自己的。司马迁为何会被汉武帝施以残酷的宫刑?皆因司马迁不会察言观色,讲了汉武帝不爱听的话!

公元前99年(汉武帝天汉二年),名将李广之后李陵,拒绝为出击匈奴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护送辎重,却自告奋勇,要率领五千步兵深入敌后,意图奇袭匈奴单于的王庭。汉武帝看李陵勇气有加,就批准了他的请求。然而,李陵行至中途,即被匈奴单于的举国之兵团团围困,血战十余日,杀敌过万,苦等援兵不到,最终寡不敌众,弹尽粮绝,李陵兵败降敌。

接到李陵投降的战报后,汉武帝雷霆震怒,在一班文武群起声讨李凌的时候,司马迁却出班奏曰:“观其为人,自守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分别有让,恭俭下人,常思奋不顾身,以殉国家之急。其素所蓄积也,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”并当庭分析说,李陵投降也许只是权宜之计,假意降敌,待机再图报效大汉。

司马迁这样讲,也许是在按自己的经验客观评判,也许是因为一介书生的迂腐憨直,但在盛怒之中的汉武帝看来,这样的言语,简直就是在指责妻兄贰师将军李广利见死不救,简直是在明目张胆为叛徒李陵的投敌行为开脱罪责,当即就以“诬罔”治下了司马迁的罪名。诬罔之罪,是汉朝的大不敬之罪,按律当斩。

因言获罪,绝非司马迁的意料之事。司马迁在信中向任安诉说,自己和李陵只是曾经共事的同僚,既非无话不谈的挚友,也非推杯换盏的酒友,只是话到嘴边,脱口而出,本意是“欲以广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辞”,只想着给皇上宽宽心,并无私情他意。

在汉朝,按律当斩的死罪,也是有门道化险为夷的,一是以钱财赎罪买命,不但能活命,而且能免受皮肉之苦,二是选择鲜血淋漓的腐刑(宫刑),能否大难不死,还需看天意造化。然而,摆着司马迁面前的,只有接受腐刑的一条宿命,因为司马迁自知“家贫,货赂不足以自赎,交游莫救,左右亲近不为一言。”

依司马迁信中所言,虽然祖上两代为官,但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官职,其父祖二人均职掌“文史星历”,太史令的地位类似卜官巫祝,是供皇上取乐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下人,也被世俗所轻视。皇上诛杀这样的人,就像从九牛的身上拔掉一根细毛,如同踩死个蝼蚁,世人不会拿他的死与高尚的殉节相比,反而只会认为伏诛之人罪大恶极,该死。

司马迁想让任安知道,他不想死,更不能死,他不愿像鸿毛那样随风飘逝,原因不是他怕死,而是还有父亲的嘱托,还有未竟的事业,他得著书立说,得让华彩的文章遗立于世。为此,他不得不选择了腐刑,选择了屈辱地苟活于世。他说:“所以隐忍苟活,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陋没世,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。”

选择苟活于世,司马迁的身心都忍受着无以名状的痛楚,他写道:“太上,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理色,其次不辱辞令,其次诎体受辱,其次易服受辱,其次关木索、被箠楚受辱,其次剔毛发、婴金铁受辱,其次毁肌肤、断肢体受辱,最下腐刑极矣!”司马迁用了十个层层递进的排比句,历数累累屈辱的深重,在其身上,已无所不用其极。司马迁的手在颤抖,眼在流泪,心在滴血。

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”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关键时刻,这些先贤圣哲的语录给司马迁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,要坚忍勇毅地活下去,而不是苟活。

“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。” 先贤圣哲们留下的绝不只是哲理名言,而是树立了励志的榜样,司马迁深悟其中的渊薮。相比之下,司马迁很清楚,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宦官,遭此磨难,就意志消沉折了使命,不再进取,我这被世间诽谤和议论、被街巷羞辱和耻笑的人,还有何面目再到祖坟上去祭扫呢?

十岁时,父亲就一遍遍手把手地教他诵读《尚书》《左传》《国语》《系本》等典籍名著;二十岁时,父亲就鼓励他壮游天下,搜寻著书立说的素材;临终之时,父亲拉着他的手,流着泪叮嘱:“予先,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虞、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,绝于予乎?汝复为太史,则续吾祖矣……且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,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此孝之大也……予为太史而不论载,废天下之文,予甚惧焉,尔其念哉!”他则趴在父亲身旁,也流着泪发誓:“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,不敢阙。”

父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和殷殷嘱托都历历在目,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也还言犹在耳。想到这些,肝肠寸断的司马迁渐渐平静了下来。

平静下来的司马迁,如释重负,摆脱了“肠一日而九回”的哀痛,不问旁事,潜心研读著述,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,终于完成了“上计轩辕,下至于兹,为十表,本纪十二,书八章,世家三十,列传七十,凡百三十篇”的《史记》。他告诉任安:“我已真正完成了这部书,打算把它藏进名山,将来传给可传的人,能让它走进人间,就可抵偿我以前所受的全部屈辱,即便是再遭受千次万次的屈辱,我也不会后悔了!”

可惜的是,在有生之年,司马迁未能看到这部书被人们争相传阅。

可喜的是,司马迁的在天之灵,应该看到了这部书对中华文明的发扬光大。政通人和之时,他的外孙杨恽将这部书呈给了汉宣帝,这部书得以流传开来。

可贵的是,从此,这本书不仅“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”,而且被绵延不断地传颂了两千多年,成为中华二十四史之首,成为“凡属学人,必须一读”的史学典范和文学丰碑,成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,成为世界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,他也被后世公认为“史界太祖”。

司马迁用他屈辱的遭遇,用他坚忍的品格,用他勇毅的精神,用他瑰硕的作品,诠释了一个人死而“重于泰山”的风骨和情韵。